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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哲人的大思路——辩证的人本主义(录入5)

第二节  政治原则:“治人”为本,“治物”为末(哲学并非“在物理学之后”)

人事中最重要的,是政治。

在古代中国,“治物”(包括进行生产、流通、科学研究、技术发明等活动)是小人的事,“治人”才是君子的事。而“治人”,大体就相当于今天所说的政治。

“治人”意味着对人的控制,这以政治权力的确立与完善为前提,因而政权问题(包括政治的品格、形式、权力运用的原则直至权力系统的人事组织等)是中国古代思想家们目光的聚集点。站在权力运作的角度谋划立议(包括提出淡化权力的倡议),这是中国各种学术思潮的总精神、总背景。

六经中的治人的意图是十分突出的。在殷周时代,一切学说都由官方垄断(“学在官府”),掌权者直接就是意识形态的研究者、制订者(如周公),因此,学术与政治是无法分开的。六经无不体现着一定的社会管理意图,涉及神权、政权、政治体制、政治人物、政治事件、政策评价等一系列重大问题。

到春秋战国时期,官学散落,私学抬头(所谓“学术下移”),但学术研究的政治精神却被继承下来,并且有增无减。可以说,至春秋战国时期,意识形态领域的政治气氛更浓、为政治服务的自觉性更高了。

春秋战国是一个动荡不宁的过渡时期。对那样一个处在阵痛中的社会,任何一个阶层都不会感到满意,有人想把它拖向后转,有人想把它引向前进,各种利益群体都希望根据自己的理想来确立未来的社会形态。面对“礼崩乐坏”的局面,社会出现了更为迫切、更为明确的崇德利用,经世致用的学术倾向,而这种倾向被尔后的政治家们所鼓励和引导,终于成为根深蒂固的社会学术传统。

班固分析诸子百家的总起源时说:

“王道既微,诸侯力政,时君世主,好恶殊方,是以九家之术,蜂出并作,各引一端,崇其所善;以此驰说,取合诸侯。其言虽殊,譬犹水火,相灭亦相生也。仁之与义,敬之与和,相反而皆相成也。《易》曰:‘天下同归而殊途,一致而百虑。’今异家者各推所长,穷知究虑,以明其指,虽有蔽短,合其要归,亦六经之支与流裔。使其人(指先秦诸子)遭明王圣主,得其所折中,皆股肱之才已。仲尼有言:‘礼失而求诸野。’方今去圣久远,道术缺废,无所更索,彼九家者,不犹愈于野乎?若能修六艺之术,而观此九家之言,舍短取长,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。”(《汉书·艺文志》)

这就是说,诸子的学说全都是政治斗争的产物。诸子百家产生于“王道既衰,诸侯力政”的时代,适应了“时君世主”的迫切需要,虽说“各引一端,崇其所善”,很不一致,但却能相生互补,目标也是一致的(都追求天下大治)。诸子百家都在扬长避短,“穷知究虑”,极力阐明自己的意见主张,虽然难免言辞偏颇,有所蔽短,但在本质上都是六经的支脉和流裔。孔子说,城里失去的传统礼仪可以在乡间求得(“礼失而求诸野”),而诸子百家的学术著作不是比乡间的流影传闻更可靠些吗?所以,六经与诸子,综合起来,就可以代表中国文化的“万方之略”。班固的这一番分析论述,突出了诸子百家学说的政治精神及总的社会人文目标,是符合实际的。

中国古代的哲学家们集哲学、政治、伦理及历史的反思于一身。他们都按照自己的哲学信念生活,他们的行动构成他们的哲学的有机组成部分。他们的哲学要求他们身体力行,他们本人就是实现他们的哲学及政治伦理主张的工具。

中国各重要哲学流派的政治精神如图所示:


现分述如下:

儒家思想是从传统政治伦理中发展而来的。儒家的经典全部来自古代政治伦理典册。因此,儒家基本是一种政治化的伦理哲学。

孔子本人就既是哲学家又是政治家、社会活动家。他的学说以“礼”为总出发点,而“礼”是一个揉政治与伦理为一体的传统概念。“礼治”“德治”,是儒家政治思想的原则立场和基本观念。《论语》一书中,直接论“政”的,共有22处:

“子曰:‘为政以德,譬若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拱之。’”(《为政》)

“子曰:‘道(导)之以政,齐(约束)之以刑,民免(避免犯罪)而无耻;道之以德,齐之以礼,有耻且格(方正规矩)。’”(同上)

“子曰:‘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。’”(《泰伯》)

“子曰:‘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。’曾子曰:‘君子思不出其位。’”(《宪问》)

“子贡问政。子曰:‘足食,足兵,民信之矣。’子贡曰:‘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三者何先?’曰:‘去兵。’子贡曰:‘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二者何先?’曰:‘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民无信不立。’”(《颜渊》)

“齐景公问政于孔子,孔子对曰:‘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’公曰:‘善哉!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虽有粟,吾得而食诸(之乎)?’”(同上)

“子张问政。子曰:‘居之无倦,行之以忠。’”(同上)

“季康子问政于孔子。孔子对曰:‘政者,正也。子帅以正,孰敢不正?’”(同上)

“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:‘如杀无道,以就有道,何如?’孔子对曰:‘子为政,焉用杀?子欲善而民善矣。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草,草上之风,必偃。’”(同上)

“子路问政。子曰:‘先(导)之,劳(役)之。’请益。曰:‘无倦’。”(《子路》)

“仲弓为季氏宰,问政。子曰:‘先(导)有司(官吏),赦小过,举贤才。’”(同上)

“子路曰:‘卫君待子而为政,子将奚先?’子曰:‘必也正名乎!……名不正则言不顺,言不顺则事不成,事不成则礼乐不兴,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,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。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,言之必可行也。君子于其言,无所苟(马虎)而已矣。’”(同上)

“子曰:‘其身正,不令同行;其身不正,虽令不从。’”(同上)

“子曰:‘苟正其身矣,于从政乎何有(困难)?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?’”(同上)

“叶公问政。子曰:‘近者悦,远者来。’”(同上)

“子夏为莒父(鲁国一城邑,在今山东莒县境内)宰,问政。子曰:‘无欲速,无见小利。欲速则不达,见小利则大事不成。’”(同上)

“子曰:‘无为而治者,其舜也与?夫(他)何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’”(《卫灵公》)

“孔子曰:‘天下有道,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;天下无道,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。……天下有道,则政(柄)不在大夫。天下有道,则庶人不议。’”(《季氏》)

“谨权量,审法度,修废官,西方之政行焉。兴灭国,继绝世,举逸民,天下之民归心焉。”(《尧曰》)

“子张问于孔子曰:‘何如斯(就)可以从政矣?’子曰:‘尊五美,屏四恶,斯可以从政矣。’子张问:‘何谓五美?’子曰:‘君子惠而不费,劳而不怨,欲而不贪,泰而不骄,威而不猛。’子张曰:‘何谓惠而不费?’子曰:‘因民之所利而利之,斯不亦惠而不费乎?择可劳而劳之,又谁怨?欲仁而得仁,又焉贪?君子无众寡、无小大,〔皆〕无敢慢,斯不亦泰而不骄乎?君子正其衣冠,尊其瞻视,俨然人望而畏之,斯不亦威而不猛乎?’子张曰:‘何谓四恶?’子曰:‘不教而杀谓之虐;不戒视成谓之暴;慢令致期谓之贼;犹之与人也,出纳之吝谓之有司。’”(同上)

孔子这些著名的政论文字,对中国社会发生了广泛影响,大多成为政治思想坛上的千古名言警句,这是稍翻史书就可知道的。(《论语》还有许多间接论“政”或涉及论“政”“论”“治”的文字,不再一一列举。)孔子的政治见解是围绕着“礼”与“德”而展开的,有鲜明的主题,确定的目标,堪称是完整的政治纲领。孔子携弟子们到处推行宣传这种政治纲领,在“时君世主”面前演说,寻求参政机会,以便落实这种纲领,可知孔学直接就是政治斗争的产物,甚至可以说,孔子和他的追随者组成了一个在东周期惹人注目的政治团体。

孔子以维护传统(首先是政治传统)的姿态出现,力图使自己的思想不带个人的性质,这就使他的主张很容易被社会普遍认同,尤其是被以正统自居的政治家们所认同,他由此而成功地使儒学思想体系成为中国哲学的主潮。孔子以后,孟子极力阐扬了“仁政”“王政”“善政”的思想,而荀子则深入探索了政治体制的问题,提出“礼者,政之輓wǎn也。为政不以礼,政不行矣”(《荀子·大略》)等主张,从而使儒学的政治精神变得更为醒豁。此后在中国政治历史上绵延不绝的王霸道之争,就是在儒学内部的孟荀之争中开始明确形成的。

正是由于孟、荀等人的不懈阐扬,大约在秦汉之际才出现了《礼记·大学》篇(此篇后来被抽出单独成册,成为四书之一)。《大学》把儒学的基本精神概括为著名的“三纲八目”。这就是:

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。”

“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;欲治其国者,先齐其家;欲齐其家者,先修其身;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;欲正其心者,先诚其意;欲诚其意者,先致其知;致知在格物。物格而后知至,知至而后意诚,意诚而后心正,心正而后身修,身修而后家齐,家齐而后国治,国治而后天下平。”

这里所说的步骤原则是:格物、致知——正心、诚意——修身、齐家——治国、平天下,其最后的环节和最高的目标,是“国治而后天下平”。治国平天下的主张,反映了时代的政治要求,是儒学在乱世得以存在、传播和发展的基本原因,如果没有这一最高纲领,则儒学就会失去对社会(尤其是统治者)的吸引力,更不会成为后来的官学形态[1]。

  • [1]战国秦汉之际,儒学亦称“儒术”,即治国的方法。《荀子·富国》:“儒术诚行,则天下大而富。”西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,“罢黜百家,独崇儒术”,则“儒术”一词的治国意义就更突出、明确了。

道家似乎是远离政治的,但行动上的远离本身就包含着思想上对现实政治的不同看法。在这个意义可以说,道家学派同样开端于一定政治见解。正由于道家哲人在行动上远离现实政治,所以道家的政治观才有更为深沉的历史感。班固在《汉书·艺文志》中指出:

“道家者流,盖出于史官,历记成败、存亡、祸福、古今之道,然后知秉要执本,清虚以自守,卑弱以自持,此君人南面之术也。”

这是说,道家不仅同样关心政治,而且能从历史高度议政论政,所以特别强调“秉要执本”,其“清虚”“卑弱”等主张,都是政治的策略、计谋、手段等,因此,道家学说可以被理解为“君人南面之术”,即使君人“智者见智”。

事实上,道家哲人的确在用清醒睿智的目光在观察着现实的政治。在《老子》一书中,直接议论如何治“民”的,共33处(如“使民不争”“我无为而民自让”“民之难治,以其上之有为”等),直接建议“侯王”的,共五处(如“侯王若能守之”“侯王得‘一’以为天下贞”等),言“兵”共12处。尤能体现出强烈政治精神的,是关于“治国”的论述,共21处,涉及11个章:

“爱民治国,能无智乎?”(第十章)

“国家昏乱,有忠臣。”(第十八章)

“国之利器,不可以示人。”(第三十六章)

“修之于身,其德乃真,修之于家,其德乃余,修之于乡,其德乃长,修之于国,其德乃丰,修之于天下,其德乃普。故:以身观身,以家观家,以乡观乡,以国观国,以天下观天下。吾何以知天下然哉?以此。”(第五十四章)

“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。”(第五十七章)

“民多利器,国家滋昏。”(同上)

“治人、事天、莫若啬(吝啬、积蓄)。夫唯啬,是谓早服(早作准备)。早服谓之重积德,重积德则无不克,无不克则莫知其极,莫知其极,可以有国,有国之母,可以长久。”(第五十九章)

“治大国若烹小鲜。”(第六十章)

“大国者下流,——天下之交、天下之牝pìn。牝常以静胜牡,以静为下。故大国以下(谦下)小国,则取小国;小国以下大国,则取大国,故,或下以取,或下而取。大国不过欲兼畜(领导)人,小国不过欲入事(奉承)人。夫两者各得其所欲,大者宜为下。”(第六十一章)

“故以智治国,国之贼;不以智治国,国之福。”(第六十五章)

“受国之垢(承受国家的屈辱),是谓社稷主,受国不祥(承受国家的祸殃),是为天下王。”(第七十八章)

“小国寡民。”“邻国相望,鸡犬之声相闻,民至老死不相往来。”(第八十章)

治国的目的,是取天下,“为天下王”(全书论及“天下”者共56处,涉及33章)。这种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精神,与儒家完全一样,只是方法思路、原则主张迥然相异罢了。上述论题,从政治现状谈到政治理想(谈理想的目的是批判现状),从国内政治谈到国际政治,方法论的因素颇为突出,这就难怪班固要把老子的学说片面归结为“君人南面之术”了。事实上,《老子》一书的确启发了历代著名的政治思想家。司马迁在为先秦诸子列传的时,索性将老、庄、申、韩列在一起,几乎把道家与法家在原理思路上混作一谈了。

庄子的学说较少政治色彩,但即使超脱如庄子,也时常借寓言阐发治民治国的道理和以淡泊为旨的政治理想。《庄子》内篇中有《应帝王》篇,居然也畅谈“为天下”的方略,强调用无事无扰的方法达到“为天下”的方略,强调用无事无扰的方法达到“天下治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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